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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肖信是顾云舟唯一的弟子，也算天下至亲，但是……也绝不能因为他而弃了自己。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自己吗？
顾云舟马上就能飞升了，到了天山以后涤除肖信心中的魔念，再修炼个三十年必将飞升上仙。
如今他居然说要舍身弃道？
更何况，倘若顾云舟要是死了，肖信就成了真正的孤儿，那时候他该怎么办？
举目无亲，一人苟活于世，即便剑道大成又有什么意思……
这些，顾云舟在说出那句话之前可曾想过？此人何时变得这么武断固执了……
季云逸满眼悲怆地看向顾云舟，却眼见那人竟然目光决绝，好像已然下定了决心，赁谁都不能摇撼。
他一直有种感觉，自打顾决从心境中醒来后，他就像是变了个人。
还有，那日二人在池塘边上顾云舟说的话，也让季云逸见头不见尾。
奇哉怪也。
如今可不是回溯过往的时候，他一定要把这祖宗劝动，断不能一意孤行。
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没有办法，能再想办法；没有路，他们就劈山开岭建条新路出来。
这一路走来，谁都不容易。
当初要保天魔星下凡的肖信，孤身一人战群雄的是他顾决，如今一个“死”字挂在嘴边的也是他。
季羽也琢磨不透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此间缘由又到底为何？
屋里沉寂了很久，三人各怀心事。
不知何时，苏意发出一声无奈之笑，道：“师兄，随便找个人就行啊……”
她眼里闪着银光，瞳孔却并没有因此熠熠，反而暗淡下去。一瞬间，她都不知道自己笑的是顾云舟还是自己。
从头至尾，她所做的一切，不管是下流苟且，亦或光明正大地帮他，结果换来的不是冷眼就是客套致谢。
他的剑是冰川之中淬了千年的寒冰之剑。
他的心，更是。
“苏意，从你嘴里竟能说出这么蔑视生灵的话。”
“以后莫再唤我师兄。”
闻此，苏意不经意地一抬手，轻抚眼尾，脸上再无半分伤痛之色，遂即恢复克己复礼的态度。
“寒清剑仙若真想如此的话，我不拦着，咱们今夜即可启程。”
“苏意！你还顺着他说……”
季云逸咬牙切齿道，脑袋嗡嗡直响。本来就有一个够倔的了，如今又来一个添油加醋、顺风使舵的。
“他心意已决，我又能怎么办呢？”
苏意早就了解她这个师兄的性子，从前在同门时顾决便向来说一不二，尊循自己本心的一套章法，认定的路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所以，他既然说了，一定是深思熟虑后下的决断，旁人根本无法阻拦。
“再想想办法吧，大小姐，我也求求您了行吗？”季羽简直欲哭无泪，今天还真是诸事不宜。
“如此的话，我这里是穷途末路了，还请二位另寻高见吧。”
说此，苏意话音微顿，转而道：“不过我还是奉劝各位要抓紧时间，棋毒蔓延速度虽然不像鹤顶红那么快，但是一旦深入五脏六腑，即使治愈了也会落下病根。”
语罢，只见顾云舟俯首作揖，款款道：“还恳请阁下随我们前去，在下感激不尽。”
苏意心如刀割，咽了一口苦水，轻声回了一个字，“好。”
“妈的。”一旁的季云逸暗骂了一声，“顾决，你告诉我，为什么放弃自己得如此坚决又从容？”
顾云舟望向季云逸，知道他为了自己心急如焚。但是，此事唯有这个办法能算得上万全之策。
半晌，只听他缓缓道：“季羽，我早就活不长了，我从前就同你说过的。”
“那次在心魂中，我的仙骨折了四根，剩下六根也失去了仙力，这个你也是知道的。”
“是啊。”季云逸满目悲凄，这些他虽然都心知肚明，那次顾云舟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没等季羽问出口，顾云舟便轻声回复道：“我早就应该覆灭了，现在的命是借来的。”
“那日我向心魂之主借了六个月的生命，等送肖信上天山后，我就会离开了。”
他说的十分平静，好似生死在他眼中本就是件轻如鸿毛的事。
如果说淡泊从容是顾云舟的，而剩下的惊愕与哑然，就是苏意和季云逸的。
“……”
“唉。”
过了良久，季云逸趔趄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摇着扇子的手好似在微微颤抖。
他步履轻缓地朝船舶的门仓方向挪去，边走边摇头。
嘴里痴痴地念着：“人间百岁客，世上百年愁。方得一知己，江水复东流……”
“万里青天寻不见，古来征霸何时休？”
季云逸说到最后，哑了嗓子，一股苦涩之痛堆积在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如今，船外的湖水已经被洗刷得不再腥红，而那些人却永远被留在了这里。
*
“我要找一味药引，虽是换毒的人心甘情愿，但是还需要它来作为中介。”
站在岸边，苏意背对着湖泊，想起昨夜自己荒唐风流事，心中有些羞愧。
“什么药引？”顾云舟问道。
“天名精，也叫鹿活草。”苏意话音微顿，“古书上记载能够活血化瘀、有起死回生之效。十几年前我为了救一人曾独步上姑苏的龙蟠山，费尽心血摘到一株鹿活草，但是……”
“还是没救过来。”
顾云舟气息一滞，眉头紧锁。
“但是或许可以来换毒。”苏意心里也没个把握，“人的生死有定，除非以命换命。天名精不能救死人，但是半死不活的应是可以。”
顾云舟松了一口气，眉目和缓不少。
只要有希望就行。
“龙蟠山在哪？”
“不远，在附近的金陵，最快今天就能到。就是有劳寒清剑仙御剑载我一程了。”说着，她微微欠身，行了一记肃拜礼。
“无妨，有劳带路了。”
顾云舟微微颔首，两指放在面前，口中念诀心魂全开，墨发飞扬。
手不碰剑而霜晨剑自行出鞘，剑身虽宽不及十寸，却能把人牢牢地托在上面。
顾云舟朝她伸出了手。
见此，苏意有些惊讶，显然没有预料到。
她用余光看到了那只苍劲有力的手，掌心遍布剑气留下来的伤痕。她表情不太自在，抿着唇，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一般。
“霜晨剑性属寒凉，你又是阴柔之体，怕会有所不适。”
他言语间带着温柔，和不经意流露出的关怀。
苏意喉间滚了滚，颤巍巍地伸出手触到了那片温热。两手相握的那一刻，她霎时感觉到自己心中好似有江海翻涌。
要说昨日她只是一响贪欢，只是身子和意识上酥爽的话。那今日她站在师兄的背后，风雨皆由那人为他遮挡，自己则需扶着他的腰身，看他御剑。
这种感觉，就是源源不断的热流涌动，春｜潮泛滥可以化解世上的所有冰河。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滋味，听凡人说，那种感觉好像叫做——幸福。
而这种幸福，眼下恰好是自己日夜思念的爱慕之人带给她的。
‘我不会让你死的，师兄。’
这句话苏意没有说出口，只是攥着眼前人的衣服的芊芊玉手更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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