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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九月实属多事之秋，长安内外皆布满了眼线，此举非同小可，一旦稍有差池必将覆水难收，满盘皆输。
这件事绝非儿戏，他必须小心再小心。
“无双。”
季云逸抬首对上肖信双眸，肃然道：“唤醒他人心魂神脉，此这事恐怕千百年来试过的人屈指可数。”
话题有些沉重，他顿了顿又道：“此间又有甚者因此堕入无间，二人同时毙命。你师父多次嘱咐过我，他不在的时候，让我好好带着你。必要时……可以舍他保你。”
闻此，肖信眸中一动，似有千万情绪，随后又黯淡了下来。
季羽观察地仔细，他也知道这些日来肖信何尝不是忧心忡忡。
要说连心，世间恐怕找不到除弟子肖信外第二个更让顾云舟牵肠挂肚的。
入魂者，非肖信莫属。
“不成功，便成仁。”
季云逸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无数纷繁复杂的情绪，终道：“无双，你看着我。”
“我要你的保证，发誓今日亥时我看到的不是两具尸体，而是活生生的人。至少，是你一个人平安无事的回来，至于顾决……还可以再想办法。”
肖信皱紧眉头，半张开的嘴微微颤抖。
“说话。”
“好，季前辈。”肖信用力点了点头，“我答应您，绝不堕入无间，平安返回。”
季云逸松了一口气，至少有了一个心里安慰，紧接着又叮嘱道：“里面是什么情况我不了解，传说也只是个大概，不能尽信。”
他从木凳中站起，走到肖信身前，光影层叠中让人看不清楚面目，季云逸的手臂缓缓搭在肖信肩头：“此行种种，皆要由你一个人面对，愿你……凯旋而还。”
语罢，又意蕴深长地拍了两下肖信的肩膀，旋即才离开屋子，徒留一片寂静，内外俱无一丝杂音。
＊
下楼时，季云逸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定神片刻才想起来应该是小元。
早上他那阴阳怪气的样子没惹她注意才怪，可是这会儿又洗手作羹汤给他们烧饭。
此举虽无法摆脱此人的嫌疑，但却让季羽冷静了下来，心中思索道：目前看样子她应该不会动手，如果今日一切顺利，等顾云舟醒来，再从长计议她何去何从也不迟。
“季前辈……”小元声音依旧糯糯的，一如以往般乖巧。
“做饭呐，这么小就操劳家务了，也是惹人心疼。”
季羽斜在凳子里，翘着二郎腿睨了她一眼。
这孩子身子板小的可怜，此处简陋，她便随意搭个架子和锅就炒菜，熏了一脸黑烟愣是一句怨言都没有。
放在寻常人身上，早就对她卸下防备心了，奈何季云逸天生鬼才，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一会儿你把饭菜给肖信送上去吧，他今夜有重大事情要处理，恐怕不能分心。”
“嗯，知道了。”小元轻声应道，再无过问。
季羽盯着她忙碌的身影，渐渐眯起了眼睛。
*
晌午一过，日渐倾斜，季羽在顾云舟房间内外挂了十几个铃铛，并由红线相系。此中阵法可以驱魔招魂，只是一旦附上灵力触发就不知道会招来什么孤魂野鬼了，不到万不得已季羽不会动。
一阵清脆铃声响过，盘坐于地的肖无双缓而睁开双眼，有些茫然地看向拨弄铃铛的季云逸，“到时辰了吗？”
闻之，某人手中动作未停，铃声渐次响起动听间也有一丝凌厉，只见季云逸勾起一抹笑意，轻声道：“再等等，还有半个时辰，你先调息好心魂，不要分心。”
“好。”肖信不禁心生疑惑，也不知道季云逸心里在盘算什么。
还有…方才小元给他送上来饭菜后就不见人影了，这孩子去哪了？
罢了，肖信晃了晃头，心道：‘不能再考量旁人，眼下还须定心凝神。’
季羽余光看到肖信已经潜入心境，笑意更深了，指尖微微一动，铃铛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而空气中那股味道，只有季羽一人能闻到。
他深吸一口气，眉头紧锁，显然是股难忍的气味。
‘怪不得你平日里都身上泛着奇香，当初问还说是自己家乡当地产的香，祛不掉。如今一看，原来是为了掩盖这恼人的气味。本知狐狸怕铃铛红线，原来狐仙也怕。’
‘呵……等过了今日，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天狐。’
季云逸心想。
“无双，这些铃铛是为了唤醒你，一旦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至少我还有法子救你一救。”
透过心魂，季羽传音给肖信，听到那边嗓音低哑地应了一声，季云逸了然于胸，肖信已经准备好了。
“现在，调息经脉上冲，通手足三阴阳经脉，凝神屏息观察动向，一旦入心魂即可爆发，我自会助你入顾云舟心魂。”
季羽盘坐在肖信身后，大约半盏茶后，他口中猛然喷出一滩鲜血。
是时候了！
季羽两手一合一开间，汇聚灵力，奋力向肖信后背推了一掌，只见那人轰然倒地，季云逸迅雷之势将肖信扶到床上与顾云舟挨紧，作罢，自己调息了片刻，长舒一口气，心道：‘今夜，又是注定无眠。’
*
这是肖信第一次入他人的心魂。方才睁眼的时候，他只觉自己宛若一头来到新天地的幼兽，茫然不知所踪，虽然举步维艰，但又有一种力量在牵引着他向前走，莫回头。
直到，昏昏沉沉地走到一扇门前，肖信才算恢复神识。
他的手刚触碰到那如流水一般的门时，门便自己缓缓打开，像是迎接主人回家般随意自然。
犹豫片刻，肖信还是跨了进去，不同于自己的心魂那般阴森，顾云舟的天地是一片清明的亮色，下端皆是白，上部又有点蓝雾环绕，应是有难解的心绪。
“何人来此？”
一道阴沉的声音突然响起，肖信为之一怔，想到应是顾云舟心魂的神主，便恭敬道：“尊上，弟子是顾云舟的徒弟，无意闯进师父心魂领地，只愿为唤醒他早日共赴前程，如有冒犯还请担待。”
语罢，肖信一直呈拱手拜礼姿势，直到感觉耳边风声渐重，风吹得身子都要倾斜，他才不得已抬头。
发生了什么？
肖信定睛一看！隐约中看到一抹白衣身影，挺立在远处，傲然似高山冰雪，不染纤尘。
“师尊？”
心中泛起酸涩滋味，肖信嗓音喑哑。不知怎的，两行泪瞬间从眼角滑下。
“顾云舟……”
那抹白色并未回应，依旧矗立在远方。
“顾决！”
肖信声嘶力竭，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冷静把他从自己心境中接出去，不动声色。奈何如今看到顾云舟一点残影便破了心门，种种回忆浮上心头。
肖信奋力向前跑，拼命追逐那点白光，“等等我，师父，等等我！”
小到大，从年幼无知到俊朗少年，无霜阁位于峰岭之上静寂寒凉，顾云舟交给他的每一式剑法，诵读的每一篇经文，原来……
原来肖信早就熟记于心了。
顾决，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
天地这么大，你死了，我肖无双哪还有什么家了啊！
*
狂奔了不知有多远，肖信满头大汗。
四周风声鹤唳！不知从何而来的利刃，雨点般密集的冲他扑来。肖信没躲，任由其割伤自己的身躯。
他知道这是师尊给他的惩罚，他盯着那个好像永远都无法触碰到的白色身畔，忍痛朝前走去。
今日，无论如何他都要带着顾决回去。
然而，霜晨剑的攻势却并未因为肖信的妥协而停止下来，一道道剑气像是疯魔一般好无休止地正朝他“杀”来。
肖信惨白一笑，拄剑半跪在地上。这一招乃是无霜阁剑法的第九重——万里雪飘。
他心知肚明自己抵挡不住的。
可那又怎样？六岁时，顾云舟将他收入无霜阁麾下的那一刻始，他的命就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来，更是与整个无霜阁息息相关。
赋予了他肖信生的人，亦可以让他死，所以什么时候想拿回去都可以。
忍着最后一口气，肖信仰头看到满天大雪，这是胜者对败者的殉礼。
躺在雪中，肖信扯出一个不羁的笑，鲜血染红了白，他负压在纯净之上。
＊
待肖信再次睁开眼时，已是翌日正午，光影倾斜进卧房。
窗外，树叶在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屋里静如死水，肖信胸口传来一阵疼痛，终于忍不住抚胸猛咳了一声，终于在痛感刺激下彻底清醒过来。
肖信用力将身体撑起，茫然看了看身旁空荡荡的床位，心中暗诽——这一切如果不是我的幻觉，那就应该是已经从顾云舟的心魂里退出来了。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人到哪里去了？’
‘不行，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了，外面怎么一片岑寂？我得出去看看。’
想到如此，肖信起身就欲下床，只是刚站起来，还没走几步，便感到眼前天旋地转。
紧接着，就闻屋里传来“扑通！”一声，人直接摔在了地上。
“我滴小祖宗哦！”
房门被一把推开，甩在墙边。
闻音从屋外赶进来个人，眼巴巴地望着跪在地上，好像要给自己磕个头的肖信，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表情复杂的很。
“能站起来不？信信？”季云逸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肖信天门盖都要气得顶开了，却也无可奈何，他真的站不起来啊……
“倒是帮帮我啊…”
“哪有这么当长辈的？”
大声说出来又没面子，肖信就在那小声嘀咕。
季云逸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行！帮你，十两银子一次！不许还价。”
说着，季羽向前迈了几步，将栽在地上的肖信扶到了床上。
“刚出人心魂，难免体力不支，放心，你没什么事儿。”
听到这话，肖信赶忙回问道：“那顾云舟呢？我师父他怎么样了？”
“他很好。”季羽神情十分柔和，如果说这是一次任务的话，那肖信算是完成的十分出色了。
“他已经醒了，现在…”季云逸顿了顿，又道：“在楼下做饭呢，听他说你想吃家乡菜了？”
肖信点了点头，心里却疑惑的很——他明明昨天什么也没做成，被人打伤得快要死了，今日怎么就被告知顾云舟已经恢复了？
真是，奇哉怪也。
“行了。”兴许是看透了肖信的小心思，季云逸摸了摸他的发顶安慰道：“你要想见他，活的，活蹦乱跳的那种。那就再等半个时辰，你内力恢复过来，刚好能吃上顾云舟亲手做的饭。”
“我借了你的光，也尝尝。”说着，季云逸挑眉，莞尔一笑。
*
木板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叫声，与肖信所想象的画面不同，楼下没有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激烈声音，只有一阵浓浓香味扑鼻而来，熟悉的味道直冲颅顶。
看着木桌上端整放着的几盘菜肴，肖信鼻子发酸，遥想从无霜阁出山已经近一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能返乡归故里。
“好香。”肖信来到桌边，生生咽了一口吐沫，好像几百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一般，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每一道菜，简直要把每一滴油水都‘看穿’。
筷子就放在一旁，碗里装着热气腾腾的白米饭，连菜汤也被盛好了摆在眼前，色香味俱全，让人垂涎欲滴。
可即便如此，肖信也没有一逞为快。
他想看看，真真切切地看到本人，一切安好的模样。
斯时，肖信的心正在猛烈的跳动，不只是因为他醒来就能吃上梦寐已久的饭菜。还有，他知道——就在这间客栈的几亩地内，有自己的师父，在等他，并会和他一起吃这顿饭。
所以，就在肖信小心翼翼的推开门的那一刹。
他望到了是夜如辉如水一般的月。
听到了千里奔赴而来的长风。
见到了参天挺立的乔木，也看到了站在树下赏月的顾云舟。
一切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肖信长舒一口气，难得露出了经久未见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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