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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神志彻底清醒过来，肖信撑起身子想从床上坐起来，胳膊肘却不经意间碰到了什么东西。
侧眸向一旁看去，肖信才发现，原来是顾云舟趴在自己床边睡着了。
从前他只会仰望敬重顾云舟，要是以前师尊这般卑微模样，肖信恐怕早就翻身下床，赶紧赔礼不是了。可是如今肖信却视若无睹，甚至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不想理会更不想管。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的，但是…变了就是变了。
他慢慢坐起身，背对着顾云舟，整理好衣裳。本来说好昨夜就该启程的，却被自己耽搁了。
嵇无忧和那个黑衣人什么时候走的？有没有打斗？
顾云舟又是何时回来的，外面城中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有如此多的灰烟……
此些，肖信一概不知，昨夜他睡得太沉。不，不对，不是昨夜，是从小到大他都睡得太沉了，一直没有领会到外面的人间。
“无双，你醒了？”
就在肖信醒后不久，顾云舟也睁开了沉重的双眼，昨晚给肖信输送了一夜的灵力，后来没成想自己却体力不支倒下了。
“嗯，醒了。”肖信语气淡淡的，话语间尽显疲态。紧接着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胸口很闷，烦躁至极，干脆直截了当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烟尘这么大？”
“昨日洛阳城被毁，所有的房屋轰然倒塌。今日风一吹，卷到四面八方，才会这样。“
闻此，肖信眼睛一眯缝，认真回忆起昨夜嵇无忧好像提到自己和顾云舟深陷什么阵法，是他把他们二人给救了出来。
可是，肖信亦思量了很久——就算是他灵力不够、临阵退缩，一式剑法都没打出来。但是，必不可能一丝细节都想不起来。渐渐的，肖信陷入沉闷之中，他回想了很久，发现自己竟然连阵法布局和其主人的模样都没有分毫印象。
实在是可疑。
这也是肖信心中烦躁的原因之一。
他凝着一双眉转过头去看顾云舟，希望在那人的眼神中能找寻到什么不一样的情愫。
最好是愧疚或者畏缩，这样就能说明，是他的师父——顾云舟搞了鬼，把他的记忆碎片封印住了。否则，他怎么会一点都想不起来昨日发生了什么。
可是，让人失望的是，顾云舟的眼眸好似一汪静水，是连风都没有吹过的湖，掀不起波澜。
甚至，那人又补了一句：“还好吗？”
“没，没事。”肖信将自己心中那点要吞噬整片草原的星星之火扑灭，心想：或许…真的不是他弄的，是我自己碰到某个脉络，错乱了。
“昨日，打斗得很激烈吗？”
顾云舟微微颔首，“算是严峻，神都遭此一劫，难免死伤无数。”
“那为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脑海中更是一点记忆都没有？”
顾云舟整理好外衫，水秀连波的蓝色把人衬得十分脱俗，不染纤尘。他脸上神色淡然，旁人看不出来内心深处到底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回道：“你可知昨夜你为何又晕倒？”
肖信急忙摇了摇头，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如今事情纷繁复杂，他总觉得自己像个无头苍蝇在乱撞，根本摸不清个东南西北，哪里都是高墙，他几近要被困在牢中，无法逃脱。
“无双，你的心魂有损，有些牵连到记忆。你不必惊慌，以后都会慢慢想起来的。”
“......我，能相信你吗？”
闻此，顾云舟正在扣袖口的手微微一颤，还好掩饰住了刹那间的惶惶不安，“此话怎讲？”
“我，我不知道。”肖信陷在那把已经脱漆了的木凳里，“我现在混乱的很，感觉这天、地、人都是不真实的。你们…好像都在骗我。”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一句：“可能是我想多了。”
“你不必惊恐。”不知几时，顾云舟已经走到凳子旁，高大的身影渗下来，遮住了仅有的几寸光明。
“昨日一战，你我二人拼尽全力亦难以扭转局势。这并非是你的错，那阵主人名叫善才，阵法更是天下第一流。”
顾云舟思量片刻，又道：“你的道行还浅，伤了仙骨，如今不宜思绪过多，安心调息便好。”
闻此，肖信木讷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像是被抽空一般，空落落的。
*
洛阳情况不太妙。
没亲眼看到前，肖信以为不会那么严重。可是，等他真正站在城中的时候才发觉，那是他连言语都描绘不出来城中痛楚。
漫天的灰尘、木屑，到处都是一片惨状。
流难的伤民因为朝廷没有安置地方避难，只能闲居在大街上。即使所有医馆先生都出动诊疗，也顾及不到这么多的人。
孩子、妇女的哭喊声，老人和壮年的叹息声杂糅汇聚成一首哀乐，唱的是千年神都的兴亡，也在唱衰这个世俗的荒谬。
肖信心中腾生出一股怒火，牵着马的缰绳几近要被他捏断。苍天悠悠，他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局面，甚至……百姓前一刻还在安然祥和中，紧接着就家破人亡！
他没有再向前走一步，耳旁哭声如同一寸一寸的铁刃刺进肖信的心里。
身处如此境地之下，肖信已经生不起任何人的气。他恨自己，也恨走在前面那个脚步都未曾停下的人。
顾云舟从前在无霜阁里不是这么教他的。肖信心想。
那些灾民身上混着泥浆的鲜血、因为没有食物吃而猩红的双眼。这些残酷的现实没有被顾云舟染上半分，连那件雪白的外氅始终都是洁净如一。
他像神明一样俯视众生。
从背后，肖信都好似能看到他的目光，应是带着些鄙夷，甚至可以说嫌弃。
昨夜到现在，顾云舟没有同他说过一句洛阳城中的情况。这是他们一手造成的惨剧，不管谁对谁错，也理应将这些无辜百姓安置好……
眼前，满目疮痍，断壁颓垣，没有外敌入侵却自溃决堤。
肖信越看越烧心，越想越气愤，最后整个身子都在发抖，耳边已经生出比哭喊更为凌厉的尖叫。洛阳城中好像都变成一团赤红，所有难民都向肖信伸出了手，想要把他抓住，一个个用乞求悲惨的目光央告肖信救救他们。
“救救我！救救我！”
“救救我们，一切都是你们修仙之人造成的，为什么这个时候就剩下冷眼旁观？”
“你不能丢下我们！”
肖信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做不到忽视他们的声音，他做不到像顾云舟那样，视这些人的性命为草芥！
‘什么狗屁天下道义，无霜阁里教给我的都他妈是骗人的！我从来都被蒙在鼓里，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心想着，“啊！”一声怒吼，肖信拔出沉寂在剑鞘许久的霜暮剑。随后，狠**进了马的身躯之中。
鲜血似泉般喷涌。
烈马一声惨嘶，好像让周遭一切事物都静了下来，随着马身的轰然倒地，人们哭喊声叫嚣声都消失了，连顾云舟也忍不住驻足回望，两眼透露着担忧。却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肖信的剑还未收鞘，四目相对，他看向顾云舟的眼神中只剩下厌弃。像是看着一个堕落神坛的鬼，再无半分温存。
良久后，肖信心魂尚定，冷冷地对身旁一个看上去有些壮实的男子，说道：“这马，你们分了。我留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语罢，不再理会顾云舟，跟着这里的领事去寻找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赈济灾民，发放粮食。
顾云舟望着肖信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神情充满悲怆无助。
这就是所谓的“天道”，亦是无情道，顾云舟深知自己在和它的抗争之中，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以失败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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