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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打工者手记 > 第25章 扛过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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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王为民从自己的美梦中醒来。他到水泥厂三天,第一在没有做梦,第二天做了一个噩梦,第三天却是做了个美梦。他梦见张金桂羞涩地闭上眼睛等着自己亲吻,梦见她牵着他的衣袖在花丛中像花蝴蝶一样飞舞。梦见她靠在自己瘦小的肩膀上望着家乡门前那条滠水河静静地从眼前流过,梦见她明眸和巧笑。对于梦这个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无论你是谁你都无法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做梦,也不知道自己会梦见什么,无论你是达官显贵还是市井小人在梦的面前都会表现出一种敬畏和迷惑。在梦这个玩意里,穷人和富人是平等的。穷人可以做美梦,富人也可以做噩梦。

    无论你多少钱,你都无法为自己买到一场美梦。

    富人做噩梦的次数或许会比穷人还要多,因为他们每天都在担心自己财富的流失,而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同样担心自己失去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权力,因此他们都会在自己的梦中挣扎,反倒是一个叫花子,他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哪怕只是梦到一只烤鸭,他们也会在梦中笑醒的,而那些有钱人哪怕梦见自己天天吃山珍海味,锦衣玉食,他们也不会感到很开心,因为这些东西他们在现实里早就有了,没有必要在梦里找寻。

    如果一个人能选择,他自然是想做美梦,谁又会愿意在现实里受尽折磨在梦中还被恶魔追赶呢。

    老陆走到王为民面前笑道:“为民,昨天做了什么梦呀,看你脸笑得都像一朵花了。”

    王为民尴尬地笑了笑道:“陆大哥,我梦到我家里的那头老母猪下了一窝小猪崽呢。”

    老陆被王为民逗乐了,笑道:“为民呀,你这是多久没吃肉了,还下一窝小猪崽呢,我看你是眼馋猪肉了。”

    王为民不好意思道:“陆大哥,不瞒你说我都三个月都没吃肉了,还真想呢。”

    老陆笑道:“等发工资了,我们去市里解解馋。”

    王为民笑道:“那敢情好,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两人边说过笑地走出了宿舍。

    当太阳从海底爬到熟料车间上方时,王为民已经将一包水泥扛到肩膀上了。

    今天是他扛水泥包的第三天,也是他自己定下的小目标,一定要干满三天,否则就是精神力量的失败。

    他一包水泥一包水泥的扛着,每当他将一包水泥扛到车墙板旁边时,他就在心里默念道:“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那些小的目标叫目标,那些大的目标就被加上了一个高大上的名字称之炎梦想或是理想。

    上学时老师让大家在田字本上写上自己长大想做什么,就那就是自己的梦想。王为民不懂,他只知道自己很久没有吃饱饭了,他只想填饱自己的肚子,因此他在本子上写着:我长大了,要做一个村长,因为村长家里的孩子每天都能吃饱饭,而且还能吃上肉,每到换季时都有新衣服穿,不像他在家里排行老三,只能穿大哥、二哥穿过的衣服。哪怕是过年也只能穿旧衣服。因此王为民对过年的渴望只是一顿饱饭,一顿肉而已。

    那时候学校里每个月都会请一个瞎子老头到学校讲忆苦思甜的故事,让他们不要忘记过去的日子的艰难和现在幸福。

    那瞎眼老头坐在学校的操场上,这里原来是一村里的一个草垛场,后来才改成了学校的操场,四面环山,像一块破布般坑坑洼洼的。

    老人坐在一张灰褐色的靠椅上,椅子边上靠着的是他那根寻找前方的竹杆,竹杆下面有些开岔。

    他面前放着一张桌子,和一只瓷杯,上面印着红色的工人雄赳赳气昂昂举手向前的图案。那图案向一片旗子在山中飘扬,影响了整整一代人。

    老人姓冷,是村里的五保户,他的眼睛就是在给地主家干活时不服从管教被人用木炭烙瞎的。他的人生充满了对地主阶级的深仇大恨。

    老人每次都是一番血泪控诉,刚开始时也赚取了王为民很多同情的眼泪,但时间一长,同样的人物,同样的故事反复讲来讲去大家都听腻了。小操场上变成了冷老爹在上面大声讲,而下面的小学生们则叽叽喳喳地小声讲。老师拿出??条做的教鞭抽了张老二家的胖儿子,那叽叽渣渣的声音也被张二胖的哭喊声给压了下来,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在忆苦思甜这样严肃的场合里说话了。

    王为民从早上到晚上终于将自己的左肩膀磨破皮了,但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呢,他总不能就这样坐等下班吧。

    王为民狠了狠心,一步步地向刘一鸣走去,那水泥垛子些时在他眼里就是一座高山随时可以将他压垮。

    此时的他每走一步都如同在爬一座山,步履沉重,当最后一包水泥扛在他肩膀上时,那股疼痛如同烙铁一样烙在自己的肩膀上,痛得他都想叫出声来,但他没有发出一声,而是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向水泥货车走去。

    当张明宇将水泥包从王为民身上将水泥包拿下来的时候,王为民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三天,他终于还是扛过了三天。虽然肩膀很痛,但他的心里却很甜,因为这场精神和肉体的缠斗他赢了。

    晚上,王为民再次在日记本上写道:1992年7月20日,今天扛水泥15包,挣3元钱。虽然钱挣得越来越少,但我的信心却越来越大了,加油,王为民你是最棒的。

    由于付生的到来,宿舍里开始热闹起来,大家围着付生问长问短,但付生却总是惜字如金,不过时于付生的反应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

    王为民对这个睡在上铺的兄弟才充满了好奇。

    他把老陆约了出来,踩着月光向水泥厂外走去,那斑驳的树影在水泥地面上点缀着大大小小的暗影。

    那白天还在不停聒噪的蝉终于闭上了它那吵人的嘴巴,而那隐在角落里的蛙却不断地大声叫嚷起来,它们是整个夏天晚上最不知疲倦的歌唱家,虽然它们的嗓门很粗大,声音也不好听,但它们的声音里有稻香,有西瓜的香甜,有月色的柔情,有了这些优点,人们便忘记了它的大嗓门,不但不讨厌,反而是越来越喜欢它,比起那些糟蹋粮食的稻飞虱,螟虫,煌虫,果花虫,浮尘子来,那夜晚的蛙鸣就如同是敲响的战鼓,它们更像是冲锋陷阵的英雄,在老家青蛙可是研子乡的守护神。那四野的蛙鸣似乎传递着面包的香甜,不是那在苦粒树上上窜下跳,偷食谷物的麻雀或是在深藏在稻田里的时不时出来搞破坏的田鼠所能比的。

    王为民问道:“陆大哥,付生怎么不喜欢说话呀?”

    老陆说道:“他不是不说话,而是不知道怎么说,他一般只能一次说几个字,如果字数多了,他就会结巴。”

    王为民又问道:“那他是哪里人?离这里远吗?”

    老陆接口道:“他是徽城人,离这里远着呢?”

    王为民又问道:“那他家有多少人?”

    老陆叹息道:“他母亲在他五岁时就过世了,前几天他父亲也走了,现在只剩下他和一个妹妹还有两个弟弟,以前他什么都舍不得吃,什么也舍不得穿,一发工资第一件事便是将钱寄回老家,供他的两个弟弟读书,现在他父亲走了,日子就更难了,咳,真是个苦命的人,都三十了,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造孽呀。”

    王为民心里一酸,心想这付生还真是可怜,难怪不想说话,是他深藏于心的自卑让他只能躲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叽嚼孤独和苦难。

    自卑是催毁一个人精神世界的吡霜呀。

    王为民很想帮助付生,帮助他走出自卑的阴影。

    他王为民又何曾不自卑呢?小时候,每次吃饭的时候,父亲都要他站在那用竹片和稻草搭盖的草屋右边的一个木头柱子上,说是这样才能长高,兄弟四人他是最矮的。他排行老三,但听父亲说他原本排行老四,但老三饿死了,为了多分点口粮,便让我顶了老三的名字。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真实的生辰。每次问父亲为什么兄弟几个我最矮呢?父亲总是说那时家里穷没办法只有把他送给亲戚家养,他是在亲戚家被同龄人打伤了气,才长不高的。

    为了这事,王为民有一次将吃饭的桌子都掀翻了,大声斥责王二狗不该单单把他送给别人养。结果王为民最后被王二狗用绳子绑在门口的老槐树下用扁担猛抽,后来还是母亲跪在地上求他,才将他放了下来,而那一年王为民刚好十岁的生日。但他长到二十岁了还重来没有过过一次生日。生日这种东西应该就走有钱人的专利,穷人饭都吃不饱还怎敢赶这种高大上的时尚呢。

    王为民有一次看到隔壁牛二家将一条狗绑在树上,用棍子抽打,眼见狗打死了,就将狗放了下来,没想到那条狗一落地却四脚一动,竟然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了。

    众人都感到震惊,也感到害怕,怕那条狗是什么妖怪鬼神。最后闹到族长哪里,还是族长见多识广,为这件事情盖棺定论,说那条狗是土狗,土狗生性属土,见土便会生出灵性,因此才死而复生。

    王为民有时候就在想自己是不是那只打不死的狗脱胎转世的呢。

    在他童年的记忆中一切都是灰色的,只有那瞎眼的冷老爹是红色的。他经常牵着他那根竹杆走过村子里弯弯曲曲的黑土地,走过那长满野竹桃的后山,躺在他干瘪的胸前听他讲故事,讲那些他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山神鬼怪。

    那些故事都被岁月无情地过滤掉了,只剩下关于化骨蛇的故事。

    故事里一个喜欢在夜里捕捉黄鳝的年轻人有一天晚上在乱坟堆旁边的水田里捉到了一条三斤多重的黄鳝,他回去便将那黄鳝沌了,吃了个干干净净。结果第二天当邻居推开他家门的时候,青年早已化成了一滩水。原来那青年捕到的不是黄鳝,而是一条化骨蛇,只要人吃了它,马上便会被化成水

    之所以记忆如此深刻是他从此再也不敢吃黄鳝了,而且每一次看到黄鳝,他就会想想那条三斤多重的化骨蛇来。

    而这个故事像烙铁一样烙进了他灵魂深处,便他对所有象黄鳝一样的动物都产生了天生的恐惧,即便是蚯蚓他都感到害怕,更别谈真正的蛇了。

    有一回他到水井边去玩,看到七条颜色各异的蛇缠在水草里打滚,他吓得鞋子都跑掉了,那可是他唯一的一双黄球鞋呀。母亲愤怒地拿起鞭子撵着他屋前屋后跑了整整三圈,虽然被他侥幸跳掉了,但他却从此只能赤着一只脚走路了,那些小伙伴们从此给他取了一个很霸气的绰号“赤脚大仙”

    而那七色的蛇影从此和母亲的鞭子和化骨蛇一起盘踞在他脑海里,不时跳出来吓一吓他,弄得他经常做有关蛇的恶梦。

    由于个子较矮,在学校站队时他永远是站在第一排,从小学到高中整整站了十年,这十年他又有哪一天不是被自卑所笼罩呢?就是到了大学,这种自卑依然紧跟着他,寝室里的室友们都在谈恋爱,而他只能在图书馆里和书谈恋爱。

    他讨厌集体活动,每次集体活动他都觉得是一种煎熬,没有人那一个女孩子愿意多看他一眼,那种被无视的感觉让他只想逃离,只想找到一个安静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地方,偷偷地疗伤。

    大学四年他又何曾碰过女孩子的手呢?即便是到今天他也没牵过女孩子的手呀。

    不过他在水泥厂里找到了自信,从这些大老粗的眼神里,从他们的关心里,从他们的行动里他找到了自信,而这种自信在这三天扛水泥包里又得到了强化,从此他将不再自卑。

    如果一个人生活得自卑,那最好去寻一个战胜自卑的环境,而这水泥厂虽然条件又脏又累,但他的灵魂却从来没有这样愉悦过。

    被人尊敬,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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